(東西問)文明根性特別策劃(三)之三:龍安志:西方社會對中國文明存在哪些誤讀?
中新社北京2月23日電 題:西方社會對中國文明存在哪些誤讀?
——專訪美國作家、政治經(jīng)濟學家龍安志
中新社記者 吳旭
“當時海外媒體報道的總是十年前的中國,(二十世紀)八十年代他們在報六十年代,九十年代還在報道七八十年代!泵绹骷引埌仓(Laurence Brahm)回憶起40年前初到中國的感受時說,當時的中國與他此前了解的并不一樣,那時就決定要努力把親眼所見的中國記錄下來。40年來,龍安志的“中國故事”涉獵很廣,他到過很多地方,采訪過很多人。在他看來,外國人寫中國,終究要回到寫這樣一群人,寫他們的制度、他們的生活以及他們的文化。
近日,在接受中新社“東西問”獨家專訪時,龍安志感慨于中國40年來的發(fā)展變遷,表示希望通過自己創(chuàng)作的“尋找中國”系列作品,將中國歷史中沉淀的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文化傳遞給更多西方讀者,打破文化藩籬,實現(xiàn)更好溝通。
以下是采訪實錄摘要:
中新社記者:您認為東西方文化本質差異是什么?
龍安志:東西方的價值觀差異很大程度上是由思維方式不同引起的。西方的思維方式建立在二元對立基礎上,亞洲哲學則尋求非二元性。
西方社會中,都是關于對立、兩極分化、排斥、驅逐和沖突的意識形態(tài)。在西方思想中,只有黑與白、對與錯、好與壞、人與自然、他們與我們等等。這種二元性或者雙重性滲透到政治、經(jīng)濟、社會生活很多方面。
亞洲哲學尋求和諧、平衡和集體意識,并且深刻認識到人類不能戰(zhàn)勝自然,只是作為自然世界的一部分存在。我們看到,在漢語文化中,有“陰”“陽”的概念。在東南亞、南亞一些國家,也都有這對概念!度嫛分姓f“陰在陽之內,不在陽之對”。這些都試圖解釋事物間并非二元對立,而是作為一個統(tǒng)一體,相互聯(lián)系、互動和協(xié)同。強調不要單方面判斷和拒絕,要擁護和發(fā)展多邊關系,尋求共識。
廣州南沙體育館的場館設計將海洋文化的特質和武術的內涵相結合,體現(xiàn)東方哲學“陰陽俱合,天人合一”的境界。中新社發(fā) 姬東 攝這些古老的亞洲哲學思想相互借鑒、融合,被古代陸上和海上絲綢之路連接在一起,不僅為貿易服務,也為思想交流。然而,在現(xiàn)代社會,人們逐漸失去與哲學和價值觀的聯(lián)系,這些哲學和價值觀在許多方面都比我們的現(xiàn)代成就更深奧復雜,F(xiàn)在,是時候找到我們的根源,讓這些傳統(tǒng)回歸,因為它們可以指明未來的道路。
中新社記者:西方社會對中國文明存在哪些誤讀嗎?
龍安志:在我早期創(chuàng)作的《尋找香格里拉》等作品中,我穿越了中國西部偏遠地區(qū),尋找中國尊重自然、人與人之間相互尊重、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核心文化價值觀。在快速發(fā)展的競爭中,因為很多在大城市里感受不到,所以我去了農村地區(qū)、民族地區(qū),尋找這些純粹形式的價值。
云南香格里拉田園風光。中新社發(fā) 劉國興 攝今天,我看到中國文化和傳統(tǒng)價值觀的復興,尤其在許多年輕人身上。就像如果根很深,那么任何風暴都不能吹倒一棵樹。但如果樹根很淺,這棵樹在暴風雨中就很脆弱。同樣,源遠流長、傳統(tǒng)的價值觀在一個民族和國家的恢復能力方面也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。
要了解中國的文化價值觀,就要看看中國文化幾千年來的核心支柱。道家要求適應突發(fā)變化和自然之力,佛教思維意味著要同時看到過去、現(xiàn)在和未來,任何事物的實質取決于看待它的角度,從而將消極變?yōu)榉e極;儒家思想賦予了中國人應對任何情況和危機的組織能力,能夠充分利用組織的寬度和廣度來應對所有情況和危機。這是所有中國人“集體潛意識”中始終存在的三個方面,也是西方國家的人所沒有的韌性。
中新社記者:您認為中國的發(fā)展變化為東西方文明共存帶來哪些挑戰(zhàn)和機遇?
龍安志:我在中國生活的40多年中,中國為克服挑戰(zhàn)進行了許多改革,制定了很多政策,我都觀察并參與其中。面對危機或挑戰(zhàn),中國人民始終如一地團結合作,政府精心協(xié)調相關政策。經(jīng)驗一次次證明,中國領導人能以清晰理性的頭腦應對危機。人民與政府協(xié)同合作、共克難關,似乎已深植于雙方潛意識。
中文的“危機”一詞包含兩個漢字:“危”代表“危險”,“機”代表機會。中國歷史上,這個國家和人民對每次危機和挑戰(zhàn)都做出了回應。他們團結一心、共同應對,戰(zhàn)勝了“!。更重要的是,他們每次都轉“危”為“機”,實現(xiàn)重建、增長和進一步發(fā)展。
過去四十年,中國面對消除貧困、促進教育和發(fā)展經(jīng)濟的艱巨挑戰(zhàn),取得空前成就。到今天,中國已完全消除絕對貧困,成為經(jīng)濟增長與國家發(fā)展的典范。中國通過生態(tài)文明建設來應對污染和氣候危機,已成為可再生能源和綠色金融的全球領導者。中國還重視智能化基礎設施,借此實現(xiàn)商業(yè)互聯(lián)互通,作為“一帶一路”倡議的核心。已將許多發(fā)展中國家聚集在一個人類命運共同體中。
北京延慶一座油氫合建站員工在為冬奧賽事車輛加注綠色氫能。中新社發(fā) 胡慶明 攝此外,還要特別提及政府快速應對危機的能力。1949年,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,其組織機構從基層延續(xù)到政府核心。這種政府組織體系強大而有韌性,它建立在中國人民的共同特征上,這些特征已成為其文化和應對危機的固有組成部分。這些文化因素使中國人民面對危機時具有韌性和反應能力,將每次危機轉化為新機遇,此次新冠疫情也是如此。危機過后就是重建,中國將在各個層面進入醫(yī)療衛(wèi)生改革、社區(qū)保健服務、技術研究發(fā)展的新時代。
中新社記者:您創(chuàng)作“尋找中國”系列作品記錄了許多中國故事,在您看來,中美該怎樣文明交流互鑒?
龍安志:中美關系似乎有一個古老的公式。1972年,“乒乓外交”開啟了尼克松總統(tǒng)訪華的大門,并為中美建交繪制了藍圖。在當時世界環(huán)境相當復雜的情況下,這是相當簡單和直接的。一支美國乒乓運動隊來了,同中國的乒乓球隊比賽。一場關于體育的談話開始了,隨后是善意交流。
當今形勢復雜多變,也許我們需要一種新形式的“乒乓外交”。毫無疑問,文化和體育是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基礎。比如每個人都喜歡李小龍或成龍的電影。綜合格斗和終極格斗現(xiàn)在在美國非常流行,許多真正偉大拳擊手的成長都來自武術傳統(tǒng)。眾所周知,綜合格斗的概念始于李小龍,他選擇并結合了不同傳統(tǒng),其在電影《龍爭虎斗》中著名的打斗場景為綜合格斗奠定了基礎。
世界各地的人轉向功夫和武術,不是為了打架,而是為中國文化精神,堅持不懈,堅韌不拔,尊重和和諧。在許多弱勢群體和少數(shù)群體的心目中,功夫是正義和反抗不公的象征,蘊含了中國傳統(tǒng)功夫所表達的價值觀。
最近,我有幸擔任《尋找功夫》紀錄片的導演。這部電影探索了武術的起源,把我和電影團隊帶回到少林寺傳說開始的地方。通過考察中國武術傳統(tǒng)遺產,我們認識到,武術不在于戰(zhàn)斗而在于奮斗,武術中有一些內在的重要價值觀,包括堅韌、忠誠、尊重、與自然和諧共處、平衡、中道、務實、順勢而為、空和非暴力。重要的是,我認為武術不應被翻譯成“武術”!拔洹弊钟蓛刹糠纸M成,“止”(意為“停止”)和“戈”(意為“武器”),因此,“武術”應被準確地翻譯為“非暴力藝術”。
2016年2月,美國洛杉磯杭廷頓圖書館舉行中國新年游園會,河南少林寺武僧團在游園會上表演精彩武術。中新社記者 毛建軍 攝一切的核心是非暴力。發(fā)生沖突是不值得的,因為無人會從中受益。因此,如果美國真的堅持馬丁·路德·金曾經(jīng)主張的非暴力主義,那么通過功夫,中美之間應有很多東西可談,可以開始積極的對話。如果美國國會議員每天早上都練習太極,可能世界上的許多問題都可以避免。一名武術家,既要接受打斗技巧的訓練,又要接受文化方面的心理管理和情緒控制訓練,他是最后一個挑起戰(zhàn)斗的人,也是第一個避免戰(zhàn)斗的人。
功夫體現(xiàn)出的文化價值應該被當作一種“共同價值”。希望這種精神能夠為中美之間的對話提供幫助。今天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忠誠和尊重。不同國家和政黨之間需要學會相互尊重,而不是在每個問題上都盲目對抗。防止誤入歧途,陷入難以駕馭的極端,不僅適用于個人信念,同樣適用于政治姿態(tài)。(完)
受訪者簡介:
龍安志(Laurence Brahm),美國作家、政治經(jīng)濟學家、全球化智庫(CCG)高級研究員。龍安志在華生活工作40年,創(chuàng)作出版《大開放:美國人親歷中國改革開放40年》《中國的世紀》等30多部作品,由他導演的多部紀錄片屢獲國際殊榮。2019年度中國政府友誼獎、第十五屆中華圖書特殊貢獻獎獲得者。他用中西文化比較的視角,闡釋中國改革開放的重大變革,描述中國社會發(fā)生的翻天覆地變化,為世界各國思考、探索和平衡未來全球治理新模式提供了寶貴范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