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世紀90年代,荷蘭音樂人類學(xué)家高文厚和妻子施聶姐,從中國江南水鄉(xiāng)到西北內(nèi)陸,開啟了一段尋找“活著的山歌”的旅程。
在甘肅南部,他們被原生態(tài)“花兒”即興演唱的天籟之音和“花兒會”的壯觀場面深深吸引。從此,他們成為與“花兒”結(jié)下不解之緣的“花兒伉儷”。
就在他們的“花兒”研究即將出成果時,施聶姐身患癌癥于2012年逝世。熬過那段痛苦的時光后,高文厚背起行囊重返中國,繼續(xù)完成他和妻子未竟的“花兒”事業(yè)。
“中國花兒之鄉(xiāng)”迎來荷蘭“花兒故人”
夏日的微風(fēng),吹綠了甘肅省定西市岷縣的森林草原,安頓好莊稼的村民紛紛涌向青山翠谷,參加一年一度的鄉(xiāng)村草地音樂節(jié)——“花兒會”。
今年,岷縣“花兒會”迎來了一位“花兒故人”——68歲的荷蘭萊頓大學(xué)客座教授、音樂人類學(xué)家高文厚。20多年前,他與妻子曾兩次踏上這片土地,深入田野,探尋“花兒”的秘密。
“花兒”是中國西北地區(qū)廣為流傳的原生態(tài)民歌,以其歌詞中將女性比作“花兒”而得名。2009年,“花兒”被聯(lián)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人類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名錄。岷縣被譽為“中國花兒之鄉(xiāng)”,是聯(lián)合國教科文組織確定的“民歌考察采錄基地”。
7月4日,在“中國花兒之鄉(xiāng)”甘肅省定西市岷縣一處“花兒會”上,高文厚在采集“花兒”。新華社發(fā)(李妍妍攝)
在岷縣“大溝寨花兒會”上,68歲的高文厚手持DV,專注地記錄著“花兒”歌手對唱場面。這些歌手和觀眾都來自民間,他們在農(nóng)閑時節(jié)選擇到風(fēng)景優(yōu)美的地方相聚,以歌會友,酣暢淋漓地表達心中的喜怒哀樂。
當(dāng)這位“洋面孔”出現(xiàn)在人群中,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向眾人問好時,鄉(xiāng)民們熱情地接納了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。在高文厚眼中,“花兒”不僅是一種“活著的藝術(shù)”,更是一種蘊含著中國鄉(xiāng)土文化夢想、激情和力量的表達。
在甘肅省定西市岷縣一處“花兒會”上,群眾聚集在山間欣賞“花兒”。(岷縣融媒體中心供圖)
“我研究中國民間音樂已經(jīng)30多年了,近20年我主要研究方向是甘肅南部‘花兒’。我非常喜歡‘花兒’,它由一群鄉(xiāng)村歌手即興創(chuàng)作,反映當(dāng)?shù)厝说默F(xiàn)實生活和精神世界!▋簳軣狒[,歌手們可以連著唱好幾個小時甚至好幾天,他們無拘無束地唱出心中對美好生活的向往,吸引很多人來聽!眱婶W斑白的高文厚說。
行走田野的“花兒伉儷”
1985年,高文厚和施聶姐相識于荷蘭萊頓大學(xué),對音樂的共同愛好拉近了彼此的距離。1986年至1987年,施聶姐在南京大學(xué)、上海音樂學(xué)院訪學(xué)期間,對中國民間音樂產(chǎn)生了濃厚的興趣。高文厚假期到中國看望施聶姐,他倆經(jīng)常一起到江蘇各地采集山歌。這段經(jīng)歷不僅豐富了施聶姐的博士論文,也加深了兩人的情感紐帶,1992年,他們攜手步入了婚姻殿堂。
施聶姐在中國江南一帶采集山歌。(受訪者供圖)
回到萊頓大學(xué)后,施聶姐的博士論文《中國民歌和民歌手——蘇南山歌傳統(tǒng)》在1997年順利完成。她以獨到的見解和深入的研究在漢學(xué)界嶄露頭角。此后,他們幾乎每年都會到中國江南一帶采風(fēng),繼續(xù)他們的音樂之旅。
為了更好地向西方推介中國民間音樂,高文厚和施聶姐成立了歐洲中國音樂研究基金會,并創(chuàng)辦學(xué)術(shù)刊物《磬》。他們通過每年舉辦國際會議和資助中國民族樂團的海外演出,搭建起了中西音樂文化交流的橋梁。
隨著對中國民歌理解的不斷加深,他們開始渴望尋找到更原生態(tài)的山歌。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,他們聽說在甘肅、青海地區(qū),人們傳唱著一種古老的山歌——“花兒”。這種山歌以其原生態(tài)的魅力和生命力,深深吸引了他們。
高文厚和施聶姐在甘肅南部與當(dāng)?shù)亍盎▋骸备枋趾嫌啊#ㄊ茉L者供圖)
1997年,他們終于在甘肅南部找到了古老而生動的“花兒”。高文厚回憶說,第一次見“花兒”演唱場景,他們就被這種原生態(tài)的山歌所震撼,驚呼這就是真正的“活著的山歌”!
為了更深入地了解“花兒”在當(dāng)?shù)厝松钪械牡匚,他和妻子?jīng)常與“花兒”歌手深入交流,體驗當(dāng)?shù)厣。他們發(fā)現(xiàn),這些歌手在舞臺上的自由與生活中的拘謹形成鮮明對比。高文厚認為,音樂是情感的自然流露,能讓人在壓力中找到幸福和慰藉。
從1997年至2009年,他們帶著這份感動,走遍了甘肅境內(nèi)所有著名的“花兒會”,那些起伏連綿的山丘、遮風(fēng)避雨的神廟都曾留下這對“花兒伉儷”的足跡。
續(xù)寫未竟的“花兒”篇章
“‘花兒’與《詩經(jīng)》一脈相承,被譽為‘活著的《詩經(jīng)》’!敝袊袼讓W(xué)會理事張潤平說,“花兒”曲詞優(yōu)美、善用比興抒情,不論遣詞造句,還是格律形式,與《詩經(jīng)·國風(fēng)》中收錄的各地民歌如出一轍,具有較高的歷史文化價值。
然而,就在高文厚夫婦對于“花兒”的研究即將出成果之際,施聶姐卻身患癌癥離世,這給高文厚帶來了沉重的打擊。一年一度的國際音樂論壇如期舉行,但“花兒”成了他心中不敢觸碰的傷痛。
光陰飛逝,悲痛漸消。高文厚回憶起妻子生前的一次采訪。記者問,“你們的田野工作是怎樣的?”臥病在床的施聶姐微笑著說,“我們的田野工作就是我們的愛情生活”。這句話喚醒了高文厚,他意識到,繼續(xù)他們的“花兒”事業(yè),就是對妻子最好的紀念。
高文厚和施聶姐在甘肅南部與當(dāng)?shù)亍盎▋骸备枋趾嫌啊#ㄊ茉L者供圖)
2017年,高文厚帶著對妻子的思念和對“花兒”的熱愛,重返中國。在“花兒”中,他感受到了久違的親切和溫暖,仿佛妻子從未離開。
“當(dāng)我重新踏上尋找‘花兒’之路,我能感覺到妻子和我同在。我們許多想法都能不謀而合,比如我們都想爬到最高的山頂,聽最野的‘花兒’!备呶暮裾f。
為了傳承和推廣中國民間音樂,高文厚向德國海德堡大學(xué)、荷蘭萊頓大學(xué)圖書館捐贈了大量研究書籍和音樂資料,包括他們多年采集的山歌素材。他期望更多年輕人能夠投身于這一領(lǐng)域的研究。
“未來,我計劃寫兩本書,一本關(guān)于甘肅‘花兒’,一本關(guān)于我和妻子尋找‘花兒’的書!备呶暮裾f,明年草深花濃時,他還會出現(xiàn)在中國“花兒會”上,續(xù)寫未竟的“花兒”篇章。
監(jiān)制:衛(wèi)鐵民、劉暢
記者:郎兵兵
編輯:陸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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