呼格吉勒圖宣判無罪后,新京報記者探訪了涉案的3個家庭,呼格吉勒圖家、女受害人楊某家以及自認(rèn)“真兇”的趙志紅家。18年的時光,讓這三個破碎的家完全變了模樣。
呼格吉勒圖宣判無罪后的第一天,媽媽尚愛云翻出了一件八成新的紅毛衣,穿上,老人頓時顯得精神很多。這是她最好的一件衣服,但因為顏色鮮艷,一直壓在衣柜底下。
從放衣柜的臥室,挪步到客廳,只見客廳的墻上貼有大幅的年畫,客廳與廚房隔斷的玻璃上,也留有大紅福字的窗花。年畫和窗花是今年春節(jié)時,尚愛云吩咐老伴去買的。今年是馬年,老人希望兒子的冤案能夠“馬到成功”,得以昭雪。細(xì)細(xì)看,年畫和窗花上都有這四個字。為了買這幅駿馬圖,李三仁在呼市走街串巷找了好久。
那種普通百姓人家里的平淡但又溫馨的家庭氣息,正在這個小家里“復(fù)蘇”。過去的這個家里,愁云密布,老兩口長吁短嘆、眼淚流干、夜夜難眠。
62歲的尚愛云很愜意地坐在最靠窗的沙發(fā)上,抬起腳,擱在暖氣片上,身體舒服地窩在沙發(fā)里。
李三仁看著妻子,一臉的輕松。他喊了聲“點點”,一只毛發(fā)金黃的狐貍?cè)康貜纳嘲l(fā)底下鉆出,搖頭晃腦。老李給“點點”套上繩出門。大兒子昭格力圖喜歡父親去遛狗,他覺得這才是老人本應(yīng)有的生活。
尚愛云和記者聊起家常,這跟此前那個在鏡頭前一遍遍重復(fù)冤屈、祥林嫂一般的老人判若兩人。聊到年輕時,尚愛云進(jìn)到臥室,翻出了一本相冊。打開,里面記錄了尚愛云從小時候到大姑娘再到成家立業(yè)時的光景,尤其是她38歲時,這位愛美的女主人拍了一組明星照。照片上,尚愛云燙著卷發(fā),臉白皙微胖,穿著當(dāng)時少見的V領(lǐng)女裝,眉宇間透著滋潤幸福。兩相對比,判若兩人,令人唏噓。
在距離呼格家四五個小時車程的興和縣,受害人楊某70多歲的母親是另外一種“輕松”。記者以采風(fēng)的名義造訪,老人一邊笑著和記者聊天,一邊熟練地?fù){著餃子皮。
她至今不知女兒受害,楊父力主隱瞞,不僅是楊家人,整村的鄉(xiāng)親都在幫著圓這個已經(jīng)持續(xù)了18年的“謊言”。楊父肯定地告訴妻子,女兒被別人拐走了。但一轉(zhuǎn)身,背著妻子,楊父眼眶頓時就紅了。
當(dāng)年女兒出事后,因無錢安葬,加上不想帶回家、擔(dān)心妻子扛不住,楊父就按照當(dāng)?shù)嘏潢幓榈牧?xí)俗,將女兒“嫁給”了另一個剛過世的年輕人。至今,楊父不知女兒安葬何處,因而無處祭奠。每年鬼節(jié),楊父會到離家一百多米的十字路口給女兒燒紙,如果被老伴撞見,他就告訴她是在祭奠自己死去的父母。
18年來,這家人嘗遍人間冷暖。當(dāng)年,楊某的未婚夫聞訊馬上趕到楊家索要彩禮,因為沒錢還,最后只能以牛羊相抵。其情其景讓楊父心碎,老人悲訴:“連驢車都給我搶走了!”
楊家人不關(guān)心呼格案的進(jìn)展,“沒有意義,反正人都已經(jīng)死了”。時間的流逝,對于誰是真兇,楊家人也懶得去追究。倒是有一點,楊某的大哥想不通:為何作為受害人,自始至終我們一分錢的賠償都沒有?
而在距離呼市百余公里外的涼城縣,一處農(nóng)家小院里,趙志紅65歲的母親也心存疑惑,她時常自責(zé)難解:“咋會有這么一個兒子呢?”
趙母把家收拾得干干凈凈,一圈金黃色的玉米圍繞著小院,顯示出主人的勤勞。
老人有三個孩子,趙志紅排行老二,老大在外打工,最小的老三是個女孩,已經(jīng)嫁往外地。趙志紅已經(jīng)被排除出這個家。即使逢年過節(jié),一家人團(tuán)聚時,這三個字都是敏感詞,誰都不會提,“就當(dāng)這個人已經(jīng)不在了”。
呼格吉勒圖的無罪,讓輿論開始關(guān)注趙家。趙父心煩不已,但趙母還是客氣地、毫不設(shè)防地接待各路訪客,但三兩句說下來,老人的眼淚便開始往下掉。趙志紅的作孽,傷害的不僅是那10條人命,也深深地傷害了他的父母親,乃至整個家庭。
“連兒子的最后一面,您都不想見?”記者問。趙母回答很干脆,文化程度有限的她,甚至用了一個成語。“不想,我跟他就‘既往不咎’了!”
趙媽媽搖著頭,無限痛苦。
本版攝影/新京報記者 郭鐵流 周崗峰
本版采寫/新京報記者 谷岳飛